“陛下,您快死了。”医师跪在床边,难掩满脸的悲伤之色,低声说道:“只有不到两年的寿命。”

    皇帝懒懒哦了一声。暗忖,自己也快两百岁了,是该死了。

    但臣民们显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,他们宁愿献出自己的生命,也不愿意看到敬爱的陛下油尽灯枯的模样。

    一百九十八岁,从一个古人类的角度来说,已经非常衰老了。古人类的寿命最长也不过就两百岁。

    无论医生们想尽何种办法,改造基因也好,移植器官也好,最终仍然只能将他的生命延迟到这条死线上。

    因为科技的原因,皇帝陛下看起来还未显出十足的老态,只是因疾病,厌倦,精力不足等原因有几分疲乏。眼眸也不再如往昔那般明亮慑人,充满光泽,而是呈现出星辰即将熄灭般的黯淡色彩。

    他身上一切器官,肌肉,细胞,甚至是基因都在缓慢老化,走向消化的末路。但这种程度的衰败,反倒在这具躯体上榨取出一份濒死之艳。类似回光返照,又像是鲜花盛开到极致后迅速凋零的一霎,在那短短千分之一秒内,它爆裂似的吐露着剩余的所有生机与美,燃尽一切芬芳。

    这使他看上去反倒比从前任何年轻的时候都要气韵生动。

    按照古人类的审美,他的容貌大约是在三四十岁之间、皮肤苍白、眼神疲惫、五官毫无特色的一张中年男性面孔,放在人群中没有任何记忆点。

    但在这个人人基因完美以至于趋同进化的时代,他的平凡反而成为一种不凡,甚至可以被称作是“美”了。

    垂死的皇帝陛下不想喝药,不耐烦地拒绝了忠心下属的探望,还将喋喋不休的医师从寝宫赶了出去。

    当了一百多年的暴君,皇帝有着足够的权势和威望,也理所当然地对自己的臣民提出任性的要求。

    当他不想看见眼泪时,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他面前流露悲伤。

    当他决定不再接受治疗的时候,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。

    过去,在皇帝陛下的求生欲望还格外强烈的时候,他就已经接受各种治疗长达十几年,早已忍耐够了。

    最后这两年里,他的身体状况会比之前更加糟糕,更难维持生机与活力,他所受的痛楚也会成倍地增加——尽管在此之前,因为这个时代的科学技术足够高超,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病痛的折磨。

    但总之,他厌倦了。不再对未来的日子有所期待。

    皇帝召来了自己的心腹重臣,嫔妃,以及皇子皇女们。会议主要是商议在他死后皇位该由谁继承的问题。

    但所有人都哭丧着脸一言不发,只说陛下自己定夺就好。

    皇帝有些烦恼,他左手握拳,面无表情地托着腮,看向面前跪倒的几十人,深觉这是一群废物,因此只好乾纲独断,仓促决定道:“那就禅让给执政官吧。”

    大大小小的事务本来就是由各地的执政官及其下属机构处理。其实他们并不需要皇帝。这句话的潜在含义等于是说,以后就不再有皇帝这个职位了。

    执政官深深伏下去的头动了一下,想说什么,却终究没有说,只是更深地将额头叩在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碰撞之音。他的嗓音也是如此沉闷:“谨遵君命。”

    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异议。只有陛下最为宠爱的小儿子没忍住哭出了声,随即被他母亲一把捂住口鼻。容貌美艳锋利的女人面色苍白如纸,形同木偶,双眼无神,只是机械地阻止着儿子哭泣。

    皇帝看得有些心烦,抬了抬手,让她把七岁的儿子抱过来。

    那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有着玫瑰花一样的鲜润面孔,两只大眼睛里如同嵌了一片汪洋大海,蓝得异常纯粹,干净,比新生的婴儿还要动人心魄。此刻,那片清透的蓝变得雾蒙蒙的,掺进去一丝血红。孩子哭得眼睛都快要肿成了核桃。